翁牛特旗自从有了张爱玲我们的爱情故事开始改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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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果张爱玲还在,一定会给我们一个答案。作家:甘草子,不小资,不文艺,不妖娆,不风情,恬淡自守,性如草木。

  在这种模式里,男女真心相爱,但会遇到外部压力,不是社会反对,就是家庭反对。仿佛没有这种压力,他们的爱情就不存在。有联合起来反抗社会,控诉社会黑暗的,比如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有在压力之下退缩的,比如涓生;有虽然正直却无能为力的,比如方达生;有忙于革命无暇顾及爱情的,比如觉慧……总之,女主角一往情深,却总得不到男主角,成了爱情祭坛上的祭品。

  一是男主人公的身份固定,一定是书生,一定是青年。他们不仅占据知识优势,还占据年龄优势。我们的爱情小说,是没有一个中年人谈恋爱的,更不要说老年人。

  其实,大家里里外外早已将她俩扒得个精光,就是一颗洋葱,也没得“皮”可扒了。

  更可气的是,前几年《色·戒》上映,开始并没多少人留意,九十年代那一波“张爱玲热”已经过去了。但因为汤唯封杀,大家重又发现了张爱玲。

  张爱玲跟郁达夫不是一路。她在小说里极少现身,她是冷冷地站在一旁,当清醒至极的旁观者。即使是她晚年写自传体小说《小团圆》,也是出于一种迫不得已,后来又顾虑再三,不同意出版。

  有意识地与小说人物保持距离,不抢占道德至高点,我个人觉得,这是一种非常宝贵的文学品质。

  在中国现代文学里,这是女人第一次发出这么世俗、这么实际、这么不浪漫的声音。

  到了张爱玲笔下,女性满脑子想的却是“饭票”,是极现实的问题。男性讲爱情,讲《诗经》,讲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,她听不大懂,只要结婚就好。张爱玲就像乡下人一样实在,但她的表现手法,却极为高超。她让我们听到了另一种女性的声音,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声音。

  有人给白流苏的妹妹介绍了一个海外华侨范柳原,却被她抢了。范柳原不想娶她,想把她发展为自己的情妇,就邀请她去香港。白流苏为了生计着想,鼓起勇气单刀赴会。

  剥下附着在这些人物形象上各种光鲜亮丽的时髦词汇,我们会发现,这些经过“五四”洗礼新成长起来的现代作者,只要一涉及到男女情爱,就跟旧式文人一样,甚至更不如,他既希望她某些方面独立,比如经济;又希望她完全依附,比如情感和性。

  连我一个同事,一个从没认真读过张爱玲作品的人,也在饭桌上讲:知道吗?《色·戒》就是讲张爱玲自己,她为什么爱胡兰成那么深?最后还给他写那么一封信,说自己从此萎谢。

  在这之前,有很多恋爱故事,鲁迅的《伤逝》,郁达夫的《春风沉醉的晚上》,茅盾的《创造》,巴金的《家》,曹禺的《雷雨》……所有这些爱情故事里,当男人和女人讲爱情、讲文学、讲自由的时候,没有哪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声音:“原来他是要精神恋爱”,“精神恋爱的话是听不懂的,不过没有关系……”“将来找家具、找佣人,都是听我的”。

  有一次我看台湾女作者林奕含生前的专访,她有一段话让我无比震撼:“我无法识字,打开书字就像蚂蚁一样,我看不懂,翁牛特旗很痛苦,失语,没有办法讲话。我在思考读文学的人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吗?他误读了吗,他读错了吗,他没有读到心里?我终究必须相信,文学让我幻灭。我长年以来用来淬炼我的尊严、我引以为傲的、让人赞叹的、我自己会有些得意、自己以为有点思想的那个东西,竟然,会变成这个样子,我真的非常痛苦。”

  在扮演拯救和被拯救的职业这么多年后,中国女性更愿意充当狩猎与被狩猎者,翁牛特旗因为这在爱情博弈场上更为公平。

  正因为占据了各种优势,在这类爱情故事的模式里,男主人公们,永远是自上而下地俯视他们所爱的女人。女人在这里,仿佛不是他们的性爱对象,而是启蒙、教育和感化的对象。《伤逝》里,子君在热恋中睁大美丽的眼睛听涓生讲易卜生、泰戈尔和雪莱,涓生便觉得中国的女性是有希望的。茅盾笔下的君实,为了培养和“创造”理想的女性伴侣,便给娴娴安排上各种西方课程。

  同样是从小接受男权话语体系的洗礼,她却写出了《金锁记》、《倾城之恋》、《第一炉香》、《红玫瑰和白玫瑰》这样的作品。她真是天才。

  就比如张爱玲的爱情书写,总比她自己的故事要精彩,有说头吧?但读者不买账,翻来覆去的还是她与胡兰成那点破事。

  为什么那些文学作品,我们曾经深信无疑的美好、诗意,在这个无辜的女孩身上产生这么巨大的内心冲突,进而彻底摧毁她;而在施害者的手里,却如魔术棒挥洒自如,被随意摆布?

  在中国传统爱情故事里,没有谁会正视男人需求和女人利益的根本性冲突。这种根本性的冲突,发生在男女之间的斗争,从盘古开天辟地,从女娲抟土造人起就一直存在。但我们要等到张爱玲出现,才肯正视和面对。

  郁达夫是极端主张“一切作品都是作者的自传体”,现代作者中没有谁比他更喜欢在作品中暴露自己。如果谁喜欢看暴露文学,可以去看看他。

  流苏自己忖量着,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。她倒也赞成,因为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,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阶段,很少结婚的希望,精神恋爱只有一个毛病:在恋爱过程中,女人往往听不懂男人的话。然而那倒也没有多大关系。后来总还是结婚、找房子、置家具、雇佣人─那些事上,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得多。她这么一想,今天这点小误会,也就不放在心上。

  张爱玲的爱情故事基本上都是悲剧,除了《倾城之恋》。傅雷当时写过一篇文章,赞扬《金锁记》,但狠狠地批评《倾城之恋》,觉得这只是一个通俗的爱情故事。但把张爱玲放回到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脉络里看,会发现《倾城之恋》很特别。

  另一点固化的,是女主公的品行固定。无论是出入风月场所,还是反叛传统家庭;无论是名门闺秀,还是小家碧玉,她们一定是冰清玉洁,品行端正的。而且,往往根据她们灵魂的圣洁程度来分配颜值。在这一点上,“五四”以来的现代作者们领会《红楼梦》颇深,但可惜没学到精髓。他们常常让男主人公陷入精神苦闷以及连自身都未察觉的情欲苦闷,但对女主人公的视而不见。她们是否有期待,是否在害怕,我们不清楚,恐怕连作家也不清楚,他面对这些活生生的女性,如同王维面对山水,一切都是他自己主观情绪的观照。

  《倾城之恋》讲一个上海女人白流苏,二十八岁,离婚了,回到娘家很苦,一点傍身的钱也给兄弟掏空了。

  这个小说和“五四”以来的爱情小说有点不同。首先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个“花花公子”,不是铁肩道义的知识分子;其次故事的女主人公很不纯洁,至少她的动机就不纯;三是故事走向不合常规,通常的恋爱故事是先君子后小人,而《倾城之恋》反过来,是一个先小人后君子的恋爱故事。

  按照我这位同事的思维模式,所有作者写的,翁牛特旗都是他自己的人生故事。既然张爱玲让王佳芝因性爱上老易,最后因此搭上性命;那么张爱玲因性爱上胡兰成,也就理所应当。

  一开始两个人就都在算计,女人找“长期饭票”,男人找一个新的艳遇。看似很俗套,但这个小说至今还受女生欢迎,为什么?因为是很罕见的女性胜利,把一个花花公子改造成“长期饭票”,迎合了许多女人的胃口。

  这就是张爱玲式的爱情书写,她不仅打破了传统的爱情模式,也打破了“五四”以来的爱情模式:男性给女性讲文化、讲知识、讲道理,唤醒女性,而女性非常纯真善良,被男性的知识风釆所感染,陷入了爱情;虽然这纯洁的爱情不被社会所容,但她们自始至终是相信爱情的,即使离开或是死去。

  在这类模式里,不是书生搭救风尘女子,就是纯洁的风尘女子搭救落难书生。即使是“五四”以后的现代文学,被爱的男主角,十有八九都是有才华的知识分子。如鲁迅《伤逝》里的涓生,郁达夫《茫茫夜》里的于质夫,巴金《家》里的觉慧,钱钟书《围城》里的方鸿渐,曹禺《日出》里的方达生……数不胜数。为什么是知识分子?因为写这些的就是知识分子。这些知识分子爱上的女主角,也大都非常纯洁(至少灵魂上),但地位地下。男主角往往想改变他所爱对象的命运,比如在《日出》里,方达生想感化、拯救陈白露的欲望和责任,就丝毫不逊色自《李娃传》以来的他的许多前辈。